凌波有仙子与梅相并时:赵孟坚的水仙为何超伦轶群?
原標題:凌波有仙子 與梅相并時:趙孟堅的水仙為何超倫軼群?
北京晚報·五色土 | 作者 王秉良
宋代韓淲有詩句吟水仙:“冬深猶有水仙花,雪打霜催更好葩。歲歲山間連檻種,數枝亦足傲塵沙。”冬至后,立春前,此時雖是冰雪寒冬,也是迎春之月。常在臘月和新年開放的水仙,有“凌波仙子”之稱,并在宋朝之后,列入了年節之花。
歲朝清供,每年辭舊迎新之際,將一盆清新的水仙擺放在書案前,也是文人的一種意境與情懷。許多畫家都畫過水仙,其中最有名者應是趙孟堅,一如揚無咎的梅花、文與可的墨竹。
趙孟堅 水仙圖
一
被稱為“元人冠冕”的趙孟頫從小就喜歡畫水仙,每天能畫十多張,可功夫下了那么多,畫出來的效果卻總是不能讓自己滿意,他就自我解嘲說,人不能十項全能樣樣都行啊!有一天,他展開同宗大哥趙孟堅畫的白描水仙長卷,只見滿幅枝葉紛披,層次分明,葉片的陰陽向背生動細致,真是葉葉挺秀,花花瑩潤,有“群玉凌波”的生動韻致。一向自負的趙孟頫不由感嘆道:“雖我亦自謂不能過之”。意思其實也有點兒“凡爾賽”:連我都趕不上,其他人就更別提了。
看到趙孟頫這樣推崇他的遠房大哥,看不慣他身為宋宗室子弟卻給元朝當官的人,就開始拿他倆編故事了。元代姚桐壽在《樂郊私語》中繪聲繪色地寫道:宋朝滅亡后,趙孟堅隱居在家鄉嘉興廣陳,已經當了元朝官員的趙孟頫從家鄉湖州來拜訪。趙孟堅聽說是他來了,連大門都不給開。在夫人勸解之下,才讓他從后門進來。剛一坐下就問:“最近湖州的弁山、太湖都還好吧?”趙孟頫說:“很好。”趙孟堅就說:“弟奈山澤佳何?”意思是家鄉山水很好,你為什么不隱居起來,何苦壞了自己的名節呢?一句話說得趙孟頫滿面羞慚,坐不下去了,就起身匆匆告退。這還不算,趙孟堅叫來仆人,讓好好清洗一下趙孟頫剛坐過的座椅,怕臟了自己的東西。
目前學界普遍認為趙孟堅卒于1267年之前,在南宋亡國之前就謝世了。所以趙孟堅奚落趙孟頫的故事,基本可以認定是杜撰的。
為什么拉來趙孟堅給趙孟頫作反襯呢?是因為他們倆都是皇族子弟,身份地位差不多,趙孟堅又是宋末出了名的高人逸士。深受儒家綱常倫理影響的人就會這樣想:你趙孟頫明明也可以做一個像趙孟堅那樣的人呀。
趙孟堅 水仙(局部)手卷
二
陳老蓮畫過一幅《晞發圖》,主角就是趙孟堅。畫中,趙孟堅坐在枯槎之上,面前的石桌上擺著各式器皿,插著竹枝菊花,有著冰裂紋的瓷罐里放著酒勺。趙孟堅須髯飄拂,長發披散,一手隨意垂在靠背一側,另一手做推拒狀。
他剛用酒洗了頭,正在自然風干。推拒的手勢顯示著自己的不合作態度,陳老蓮就是要把這種態度明明白白畫出來。
愛畫水仙的趙孟堅,把做人間神仙當成了生活追求。周密在《齊東野語》中記載:1260年(庚申)的杭州,端午節這天,我和一幫好事者,邀了趙孟堅,各自帶著自己的書畫藏品,在西湖上租了船,一邊喝酒一邊品評欣賞。老趙喝到興酣,脫了帽子,以酒洗頭,叉開兩腿,高誦《離騷》,旁若無人。黃昏時分,船進入西泠,掠過孤山,停泊在茂密的樹木間。老趙指著山林最幽深之處,瞪眼大叫:“這真是荊浩、董源的得意之筆呀。”相鄰幾十條船上的人,都驚駭贊嘆,認為碰到了謫仙人。
趙孟堅從人手里買到了姜夔收藏過的定武本《蘭亭序》,高興得愛不釋手,連夜坐船沿霅溪趕回家。到了升山,狂風大作,把船都給刮翻了,行李衣服都順水漂走了。只見趙孟堅濕淋淋地站在淺水處,手攥著書帖對身邊的人說:“《蘭亭序》在這里,別的東西都不用介意。”回家后,他還在泡過水的《蘭亭序》卷首題字:“性命可輕,至寶是保。”
趙孟堅“多藏三代以來金石名跡,遇其會意時,雖傾囊易之而不靳也”。他仿效前輩米芾,載了滿船書畫,在江湖間漂流,只留一席之地供自己坐臥,隨手就能取了書畫欣賞誦讀,時人稱他的船為“趙子固書畫船”。他襟懷瀟灑,就像魏晉時的名士,人們總是把他與米芾相提并論,他也認為自己當之無愧。
其實,趙孟頫也被稱作“神仙中人”。元世祖“一見稱之,以為神仙中人”。趙孟頫自己也寫道:他在京城和素不相識的田衍邂逅,田上前就拜問他是不是趙子昂,趙孟頫很奇怪,問他怎么知道的,田衍答道:“我問過鮮于樞,他說趙子昂神情簡淡高遠,如同神仙中人,我在京城好幾年了,還沒有見過這樣的人,不是你還能是誰呢?”
兩位既然都像神仙,到底誰更接近仙界呢?
趙孟堅 蘭石圖
三
王嘉《拾遺記》里說:“(屈原)被王逼逐,乃赴清泠之水。楚人思慕,謂之水仙。”據考證,中國的水仙原種是唐末或五代時由波斯商人從意大利引進的。可能最初傳入的地方就在屈原的故里湖北荊州一代,而水仙臨水而生,儀態不凡,當地人就用對屈原的鄉土稱呼來給它命名了。
水仙凌寒開花,綠衣黃冠,亭亭玉立,姿態素雅,清香襲氣,宋人姜特立寫它“清香自信高群品,故與江梅相并時”,黃庭堅贊他是“凌波仙子”,楊萬里寫它“天仙不行地,且借水為名”。
水仙被寄予了屈原的孤傲和雅潔,洛神的飄逸和脫俗,趙孟堅選擇畫它,也是找到了一個高潔品性的寄寓之物。臘月里,他在案頭擺了水仙,朝夕欣賞它出塵的風姿,有詩句道:“酒邊已愛香風度,燭下獨憐舞影斜。”
趙孟堅也善于畫梅竹蘭花,但他把畫水仙當成了確立個人品牌的題材,就像世人都知道揚無咎的梅花一樣,他也想讓大家提起畫水仙就先想到他。清初孫承澤的《庚子銷夏記》中記載,有一天趙孟堅乘船過嚴陵灘,看見新月出水,水月交相輝映的素潔之景,大笑說:“此所謂綠凈不可唾,乃我水仙出現也”。
也難怪趙孟頫認為畫水仙難以企及這位族兄,我們看傳世的趙孟堅水仙圖卷,雖然真偽之爭眾說紛紜,但還是能從中感到滿紙風動的瀟灑韻致,不可抑制的靈動之氣。趙孟頫的親弟弟趙孟龥也仿照趙孟堅的筆法,畫了白描水仙圖卷,還別出心裁增添了叢竹怪石,以呈現畫面的豐富性。他倒比哥哥還自負,畫完后題跋:“吾家彝齋居士(趙孟堅)善畫雙鉤水仙,茲擬其法,佐以修竹,殊相類也。”我想,如果趙孟頫看見了弟弟的題字,一定會說:“兄弟,你還是太年輕啊!”
我們若再看趙孟頫畫的《雙鉤水仙》,一株水仙亭亭獨立,葉片葳蕤,風姿秀雅,微微傾斜的身姿和伸展的葉片,似乎在翹首遐思,有所期待。他在畫上題詩:“瑤池昨夜天風顛,飄飄吹下凌波仙。湘神相邀入水府,羅襪步月搖金鈿。仙姝自憐嬌莫比,玉立亭亭照秋水。嗟哉可望不可攀,注目滄洲渴心起”。他感嘆水仙遠離塵俗,不可追攀。自己渴望像他那樣幽居在滄洲,卻只能望洋興嘆了。我想,這一刻,他一定想到了族兄趙孟堅,趙孟堅不就是那一株水仙嗎?
四
趙孟堅也不是純粹的澤畔隱士,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他27歲中進士,曾任湖州掾、轉運司幕、諸暨知縣、嚴州知府等職,也想著當大官,好光宗耀祖,澤及后人。在官場,他也是關心民瘼,有所作為的。嚴州饑荒時,他開倉賑濟,救活了5萬多戶災民。終其一生,趙孟堅都秉持著雅正的志節,他的詩文書畫里充滿著正氣、清氣和瀟灑之氣。在宋末的亂世之中,顯得清新脫俗,卓爾不群。
尤為難得的,是他保持著心性的獨立與自由,對文化瑰寶的珍愛幾乎等同于他的生命,生活也因此變得藝術化了。于是,山水自然無處不是詩章,無處不是畫卷,群生萬物也都充滿了靈性,使他能酣暢其間,陶然忘我。
設想,如果他活到宋朝亡國,會怎樣呢?像文天祥那樣嗎?輾轉苦戰,終究是大廈將傾獨木難支,被擒后寧死不降,慷慨就義。像謝枋得那樣嗎?元廷五次延聘,就是不肯從命,后來被綁縛押送到大都,絕食五日而死。和他同為“孟”字輩的幾個同宗兄弟就是這樣的。趙孟壘堅持抗元,一度收復明州,失敗后被元軍凌遲處死。趙孟松密謀在紹興起兵,計劃泄露,被押送杭州處斬。趙孟僴跟隨文天祥起兵,大勢已去之后,先是做了道士,后來又做和尚,自號“三教遺逸”。臨終口占:“王室之懿,文山之客。持此寸心,千古忠赤”。
姚桐壽記載了趙孟堅亡國后的生活,可以算是人們假想中他的選擇吧:“趙子固,宋宗室也,入本朝,不樂仕進,隱居州之廣陳鎮,時載以一舟,舟中琴書尊杓畢具,往往泊蓼汀葦岸,看夕陽、賦曉月為事。嘗到縣,縣令宣城梅黻到船謁公,公飛棹而去,梅佇立岸上言曰:‘昔人所謂名可聞而身不可見,殆謂先生歟?’”
反觀趙孟頫,出仕元廷之后,做的事業比他大得多,書畫成就也“冠絕當世”,但糾結的心情伴隨了大半生。后世的人對他毀譽參半,傅山罵他“匪人”,包世臣把他的字也貶低到不堪的地步,“子昂如挾瑟燕姬,矜寵善狎”。對身后的聲名,趙孟頫是有預感的。63歲時,他在《自警》詩中說:“一生事事總堪慚”。感嘆“唯余筆硯情猶在,留與人間作笑談”。他晚年一心想要歸隱,曾寫詩給隱居終身、不肯出仕的朋友周密,表達自己的惘然心情:“三年漫仕尚書郎,夢寐無時不故鄉。輸與錢塘周老子,浩然齋里坐焚香。”
大家都畫水仙,偏偏是趙孟堅超倫軼群,千古傳名。這關乎藝術水準,其實更關乎畫者的襟懷、境界和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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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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