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時報駐印度特約記者 文朱 環球時報特約記者 張笑竹 環球時報記者 倪浩 青木】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肆虐，使得疫苗成為如今最熱門的話題，這也讓一家企業——印度血清研究所進入人們的視野。世界衛生組織主導的“新冠肺炎疫苗實施計劃”（COVAX）曾表示將在今年一、二季度向145個國家提供3.37億劑新冠疫苗，其中2.4億劑就來自這家印度企業。根據印度血清研究所的規劃，今年其新冠疫苗產量可達15億劑。實際上，在新冠疫情來襲前，印度就是全球疫苗生產中心，印度血清研究所則是“全球最大疫苗生產商”，從它的成功能看到促進印度制藥業大發展的多種因素，有的因素是共性的，有的則為印度獨有。

這家企業，從養馬場發展成“疫苗王國”

作為目前全球最大的疫苗生產商，印度血清研究所約有7000名員工，每年生產15億劑疫苗，其中80%用于出口，產品行銷165個國家和地區，年收入超8億美元。今年1月，印度血清研究所表示有能力在2021年生產15億劑新冠疫苗，并計劃在年底前將年生產能力提高到25億劑。該企業CEO阿達爾·普納瓦拉前不久也稱，除了年產13億到15億劑常規疫苗，到今年年底，該企業將增加生產15億劑新冠疫苗。

“印度西海岸浦那市，一片方圓40公頃的樓群里，身著防護衣的工作人員在各類一塵不染的儀器前忙碌……”一些外媒對印度血清研究所的介紹往往通過這樣的描述展開。僅看名字，印度血清研究所好像是一個國家科研機構，其實它是一個家族企業——印度普納瓦拉家族掌控9成股權，現任CEO阿達爾·普納瓦拉是第二代領導人。而這個家族，是從一個養馬場起家的。

故事要從英國殖民時期說起，一個不知名的年輕人從印度西部來到浦那，然后在孟買英國人的臺球俱樂部當球童，做些計分和端茶倒水的活。跟英國官員廝混熟悉后，他參與了附近一些工程的建設承包，逐漸積攢起一份不菲的家業。致富后，小伙子將別人給他起的綽號“普納瓦拉”（當地馬拉地語意為“浦那來的小子”）定為姓氏。這家人其實是拜火教徒，波斯人后裔，1946年，其后人索利創立了普納瓦拉養馬場。

索利有個兒子叫塞勒斯，畢業于浦那大學商學院，早在20歲時就意識到要賺大錢不能僅服務于精英階層，而應該將大眾作為客戶。當時，養馬場會將一些退役的賽馬賣給國營的孟買哈夫金研究所用來制作抗蛇毒血清。塞勒斯決心拓展新事業，不僅賣馬，也要制血清，因為印度蛇多，被蛇咬的人多，市場很大。經過幾年籌備，塞勒斯在大學畢業那年也就是1966年，在馬場的土地上創建了印度血清研究所。

對于這段歷史，阿達爾·普納瓦拉近日接受媒體采訪時也作了說明。他說，由于養馬場經常同需要馬和騾子的研究所交易，他的父親塞勒斯最后想道：“為什么不撇開中間商，自己制作血清——以后再生產疫苗呢？”

經過幾十年的發展，印度血清研究所逐漸從印度知名變成世界第一，其中，作為“80后”的阿達爾可以說起到關鍵作用。阿達爾2001年從英國大學畢業后加入家族企業，10年后接掌企業大權，協助父親帶領企業走上一條國際化及產學研合作齊頭并進的道路。

到新冠疫情暴發時，印度血清研究所已經是有50多年歷史、能生產20種疫苗的世界第一大疫苗廠家，也是聯合國兒童基金會、泛美衛生組織等國際機構的最大供貨商。據估算，全球約65%的兒童至少接受過一劑印度血清研究所的疫苗。而塞勒斯也成了福布斯榜上排名印度第六的大富豪，家族產業遍及生物醫藥、金融信貸、航空、清潔能源以及酒店房地產等多個領域。

印度疫苗產業素以產量大、速度快、價格低著稱，而印度血清研究所面向165個國家和地區提供共20種疫苗，其平均價格每劑約3.5元人民幣，可以說是世界上最便宜的疫苗。該研究所生產的麻疹、腮腺炎和風疹疫苗價格通常只有全球疫苗評價價格的1/10。此前有報道稱，印度血清研究所計劃在印度以1000盧比左右（約合90元人民幣）的價格向政府提供新冠疫苗，該價格低于全球范圍內疫苗價格的平均水平。

去年8月就開始冒險生產疫苗

印度血清研究所能夠做到今天這樣的規模，與其國際化戰略密不可分。2012年，印度血清研究所完成第一次海外并購，以4000萬美元價格收購荷蘭比爾特霍芬生物制藥公司，通過這一收購既擴充了生產規模又進一步打開歐洲市場，更重要的是獲取了后者的滅活小兒麻痹疫苗技術及相應的技術人員和配套生產能力。2016年，印度血清研究所與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簽訂協議，在狂犬病疫苗方面開展合作。2017年，印度血清研究所以約8000萬美元完成對捷克博忽米爾制藥廠的收購，成為世界最大的脊髓灰質炎疫苗生產商。

2020年，印度血清研究所又將這家捷克藥廠以1.6億美元價格賣給美國諾瓦瓦克斯醫藥公司。售出時正值全球疫情高峰，一買一賣間，普納瓦拉家族收獲巨大利益，之后還與諾瓦瓦克斯達成新冠疫苗合作協議，后者則借此進行歐洲市場的布局，產能得以大幅提升。

不僅是生產和銷售環節，在審批和專利申請方面，印度藥企的國際化程度也是世界領先。比如印度血清研究所很早就邀請歐洲藥品管理局（EMA）對其生產基地進行審查。印度一些瞄準國際市場的大型藥企往往是在工廠建設階段就邀請美國食品和藥物管理局（FDA）等機構的專家介入指導，按照歐美的標準進行廠房設計和建造。這樣做的效果顯著，印度是美國本土之外通過FDA認證的藥品生產基地最多的國家。

當然，一家企業的成功發展離不開優秀的帶頭人，而印度血清研究所兩代“掌門人”都具備獨到的眼光、創新的魄力和冒險精神。去年新冠疫情暴發后，阿達爾敏銳地看到這將是企業絕佳的發展契機，于是第一時間投入8億美元和1000名研發人員用于新冠疫苗的研發和疫苗產能的進一步提升，其中2.7億美元為企業自有資金，其余資金是從蓋茨基金會和其他國家籌得。同時，印度血清研究所冒著巨大風險，在監管機構批準前就開始大量生產新冠疫苗。

阿達爾信心的來源一方面是基于與英國牛津大學專家的緊密合作及精確計算，另一方面是基于他自己對于全球疫情走勢的判斷。他認為疫情會因全球大部分人口注射疫苗而結束，其后新冠肺炎疫苗會跟其他疫苗一樣成為人類常備藥品。阿達爾接受英國媒體采訪時稱，他的公司去年8月份就冒險開始生產疫苗了。

支撐印度出現印度血清研究所這樣大規模的疫苗生產公司，離不開印度政府的扶持政策。印度政府早在上世紀90年代末的“九五”（1997-2002）計劃期間就萌生出建立生物技術園的想法，在推動本土信息技術產業優勢與生物技術發展相結合的同時，印政府通過一系列立法推動生物技術發展。2002年，印度政府出臺《國家生物信息技術政策》，2005年又出臺《國家生物技術發展戰略》草案，強調生物技術產業享受優惠的稅收減免政策、優惠的金融政策以及優惠的貿易政策。

除了政策和資金支持，印度政府高度重視生物技術人才的吸納和培養。這是最關鍵的一環。印度政府在醫藥專業學生培養方面投入巨資，以全印醫學院（AIIMS）為例，每名本科學生每年交納的費用（包含學費和住宿費）不到1000盧比，而政府每年的補貼則高達數百萬盧比。同時，印度政府制定措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醫學人才外流，鼓勵本土就業。政府還推動相關產業積極參與國際合作與競爭，截至目前，與20余國保持生物技術合作，其中包括生物技術發展最成熟的美國、德國和英國等。

對人才的重視，從印度血清研究所的平均薪酬可見一斑：該企業員工的平均年薪是100萬盧比，核心技術人員的年薪更是以百萬美元計，而印度企業正式雇員的全國平均年薪約為17萬盧比。

光環背后，印度的弱點

“印度作為世界藥房，其包括疫苗生產在內的制藥產業在全球范圍內都極具實力。印度疫苗生產能力強大，全球疫苗60%由印度生產。”云南省社科院副院長、南亞研究所所長陳利君對《環球時報》記者說，印度的成功有多個因素，首先是在國家戰略上非常重視醫藥產業的發展，注重基礎研究，制定了各種產業發展政策。

陳利君說，印度還對全球跨國藥企巨資研發的藥物專利實行強制許可，促進了生物醫藥在內的制藥產業的發展。此外，印度人力成本較低，且印度通用英語與歐美發達國家溝通便利，跨國企業也愿意把疫苗放到印度去生產。在這個過程中，印度出現了很多著名藥企，包括疫苗生產領域的印度血清研究所。

其實，在印度血清研究所全力生產牛津-阿斯利康疫苗的同時，印度本土的疫苗研發機構也在開足馬力研發印度本土的新冠疫苗。3月1日，印度總理莫迪在全印醫學科學研究所接種了第一劑新冠疫苗，該疫苗系印度本土研發的COVAXIN疫苗。據悉，COVAXIN疫苗由印度巴拉特生物技術公司與印度醫學研究理事會、印度國家病毒學研究所聯合研發，于今年1月初由印度藥品管理總局批準緊急使用。值得注意的是，COVAXIN的三期臨床試驗結果尚未對外公布，許多科研人士對莫迪的接種持批評意見。

盡管印度是疫苗生產大國，但在專家看來卻不是疫苗強國。陳利君說，印度疫苗產業鏈條不齊全，整個產業的上游依然控制在歐美企業手中，其產能很大部分是依靠發達國家產能轉移實現的。與國際先進水平相比，印度在疫苗研發上還是差距明顯，很多情況下仍然依靠專利強制許可和仿制。在疫苗生產上，主要依靠加工環節，一些關鍵生產原材料和設備必須依靠歐美發達國家提供。

提到強制許可和仿制，這也是印度成為“世界藥房”的秘訣。當前印度生物制藥產業規模龐大，生產的500多種原料藥有60%銷往國際市場，生產的超過6萬種生物制劑有25%走出國門。據統計，印度有超過3萬家制藥企業，中小企業眾多，多以生產生物仿制藥為主。

在國際上，印度仿制藥引來兩極分化的評價，很多發展中國家的民眾及一些國際組織依賴價格低廉的印度仿制藥，而西方原研藥廠則認為印度仿制藥行業是“規矩破壞者”。德國《經濟周刊》近日稱，全球仿制藥有70％來自印度，其低廉的價格對于全球醫療保健來說非常重要，受益者不限于發展中國家，在歐洲，許多國家的債務負擔正在增加，人口老齡化加劇，也需要廉價藥物。不過，歐洲制藥企業對印度卻感到不滿。

在新冠肺炎疫情中，印度曾呼吁歐美各國制藥公司放棄新冠疫苗的專利權，這樣全球發展中國家才可以快速獲得疫苗。這一建議得到不少國家支持，但歐美國家表示反對。有分析稱，如果歐美制藥商放棄專利，印度生產商生產的新冠疫苗將獲得利潤的絕大部分。

“印度制藥業的經驗可以參考，但很難借鑒和模仿，因為印度在這個產業的發展上走了一條非常獨特的道路。”陳利君告訴《環球時報》記者，各國在藥物研發中非常注重生命安全，但印度為了推進研發和生產，可以進行各種嘗試。另外，印度以國家名義強制各國藥企專利許可，其他國家也很難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