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幸神话如何编织的?"铁三角"做局 陆正耀是"大家长"
文 喬芊、劉旌
那份對瑞幸長達89頁的做空報告,在2020年1月最后一周的周一,被陸續發往瑞幸二級市場大股東的郵箱。但令背后做空者意外的是,股東們不為所動。直到該消息被公諸于眾之前,瑞幸股價不僅未跌,還有小幅上漲。
幾天后,按捺不住的做空者將報告放給了香櫞和渾水兩家做空機構,前者選擇不信,后者選擇相信。此后的故事盡人皆知——美國時間1月31日周五上午,渾水在Twitter發布做空報告全文,但瑞幸矢口否認;2個月后,瑞幸自曝造假22億元,虛增當期75%收入,舉世嘩然。
為什么瑞幸的股東們不為所動?
一位接近瑞幸上市項目的投行人士告訴36氪,公司會向股東透露一些“不經過處理”的數據,這讓后者相信,自己掌握了比空方更真實可靠的信息,“一個大股東跟瑞幸CFO可能坐在那里過了幾千條數據。”該人士稱。正是由于瑞幸贏得了大股東的信任,它后續的回應公告才顯得有些潦草,因為“覺得壓根沒必要自辨”。
以阿里、京東為代表的一批中國新經濟公司過去六年間重塑了中概股的名聲。在靴子落地前,已經鮮少有人相信,一家知名投資機構背書、店面和廣告無數的明星中國新經濟公司,會涉嫌制造一場驚天騙局。
在瑞幸編織的完美故事中,一個最關鍵的特點在于:從私募股權到IPO,瑞幸在資本層面都是一個極其封閉的小局,全部圍繞陸正耀極其少數朋友展開,外界幾乎難以近身。
盡管尚無證據指向瑞幸在IPO和一級市場融資階段也存在數據造假行為,但顯然,瑞幸小局存在的意義已經陡然翻轉——它可以是利益、意志高度統一,因而行動無比敏捷的小團體;也可以是信息高度封閉、缺乏制衡關系,因而助長造假的幫兇。
另一個謎團則是,從做空報告發布,到瑞幸自曝造假的兩個月時間中,瑞幸和它的利益相關方有何準備?瑞幸股價暴跌,直接導火索并不是做空報告,而是4月2日瑞幸公司自曝造假,而就在3月30日,有人買入瑞幸220.8萬股的看跌期權——連做空者都難以準確做到的事,是誰如此精確地踩準了節奏?
對于外界有關“內部人士”參與做空的猜測,有二級市場人士對36氪表示,由于SEC不要求基金公布空倉情況,且對沖基金一般通過私下交易,或分散執行做空策略,所以很難通過公開信息追溯具體是誰在做空。
如今瑞幸股票停牌,美國SEC和中國證監會的調查正在進行中,財務造假細節和責任人罪刑尚未定論。
36氪通過對二級市場投行人士、一級市場GP和LP、審計法律人士、做空項目參與者、神州前員工的采訪,結合36氪在2019年8月對瑞幸董事長陸正耀、愉悅資本創始人劉二海和大鉦資本創始人黎輝的專訪,嘗試復盤一個封閉的資本局,一個彼時的“完美故事”。
做局:House Bank、鐵三角、神州系
2017年10月,瑞幸在銀河SOHO開了第一家店后,一家關注消費的投資機構就迅速聯系上了錢治亞,安排在神州的總部見面。但令該機構合伙人意外的是,最先接待他們的就已經是瑞士信貸(Credit Suisse)的人。當時瑞士信貸對外的說法是,所有的投資人由他們對接。單憑這一點,一些資歷深厚的投資人就已經意識到:“這項目沒其他人什么事了”。
投資銀行在一個創業項目伊始就介入,這顯然極不尋常。
據36氪了解,瑞士信貸亞太區高管洪長福跟陸正耀交好,從神州時期就有來往。業界慣例是,每家投行都會“重倉”幾位企業家大客戶,放更多的人力和資源來維護關系和覆蓋。也正因如此,瑞士信貸被視為陸正耀的House Bank,“意思是只要他的單子我們基本都能拿到,”一位前瑞士信貸投行部員工稱。
瑞幸一度是少數幾位參與者之外其他任何人都難以近身的項目,也沒有聘請過FA(投資顧問)。一位美元基金合伙人曾與錢治亞通過十分鐘的電話,但對方“絲毫沒有流露出開放融資”的意思。“瑞幸模式”成為熱點后,有不少基金曾與大鉦資本或愉悅資本有過私下的業務交流,但彼此的交流更多是停留在“線下門店運營”層面,關乎數據的信息對方幾乎閉口不談,“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們既然不需要外部的錢,也就沒必要展示數據這種核心信息了”。
在瑞幸的資本局中,局中人黎輝、劉二海,則被業內認為與陸正耀是“鐵三角”。
三人的盟軍陣線,從神州租車的幾個重要節點可以窺視:劉二海和陸正耀是北大國發院同學,2010年,劉二海的聯想控股戰略投資金融危機之后找錢艱難的神州;2012年,神州租車在納斯達克上市募資失敗,黎輝的華平出手相救;2015年,陸正耀、劉二海所在的聯想控股、黎輝所在的華平資本套現神州股權離場。
(神州租車股權減持信息,來自渾水發布的做空報告)
一起掙過錢,相互救過場,可以如此簡單概括三人的關系。“我們也算是一起吃過苦的。”劉二海曾向36氪回憶。一次,陸正耀的一個朋友表達出投資神州的興趣,幾方約定再做一輪,但當時業務進展并不順,那人最后并未入局,劉二海卻如約投了錢。
來到瑞幸時代,陸正耀從第一天就決定把資金門檻抬高,和潛在競爭者盡快拉開身位。在陸正耀自籌到一筆2億美金啟動資金后,黎輝和劉二海率先入局。2018年中旬,由大鉦資本、愉悅資本主導,GIC(大鉦的LP)和君聯(劉二海前東家)跟投的A輪2億美金順利落袋。黎輝曾對36氪說,他相信“老陸、治亞”,瑞幸同樣的模式如果是其他團隊做,在中國沒幾個能做成。
因為是熟人的緣故,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瑞幸是沒有BP的。”一位接近瑞幸的人士告訴36氪。
在陸正耀和他的朋友們看來,這是為了效率的最大化。“這個項目從戰略、資本到執行,一氣呵成。”陸正耀向36氪如此形容。而黎輝的說法更直接:“(瑞幸)要跑得快,就需要看法一致、信念一致,不是很了解的人相處需要過程。”
在一些私人場合,黎輝曾表達過這樣一層意思:大鉦對瑞幸的投資,不僅是一筆財務投資,更是他們與瑞幸團隊的共同創業。他在去年接受36氪采訪時也默認了這一點:“除了資本,包括戰略上,我們都是深度合作伙伴,甚至可以說是這家公司最早的創始團隊成員。”在純粹的財務投資模式逐漸式微的當下,這個“投資觀”無疑進一步強化了瑞幸故事的性感,也令大鉦甫一成立就募到了20億美元的規模。
雖說一級市場是一個信息相對隱秘的行業,但由于項目通常要路演、FA總會四處物色投資人等,這又是一個小道消息滿天飛的行業。但在相當長的時間里,大多數人對瑞幸的不解甚至是懷疑都僅僅停留在“邏輯上的推演”,正是因為陸正耀始終將局面控制在一個小范圍內。
事實上,“控制”是理解陸正耀和瑞幸的一把鑰匙。
比如,關于瑞幸故事的肇始,當事人自己就講述了好幾個版本。
最開始的講述中,瑞幸咖啡發端于神州COO錢治亞心系咖啡、要離職創業賣咖啡。而陸正耀“舍不得一個優秀管理者的離開,但很支持她創業”,做瑞幸也能安置神州過剩的高管團隊,給年輕人讓路,陸正耀則幫錢治亞拉資金、談廣告,是扶上馬送一程的關系。
再之后的講述中,陸正耀更走上前臺。陸正耀和劉二海都向36氪提及,他們第一次坐下來談論咖啡生意,是2010年左右在加拿大的一次會面。高毛利、成癮性,和當地連鎖品牌Tim Hortons的成功,打動了陸正耀。
黎輝講述的版本則始于2016年,這是陸正耀開始將念頭付諸實踐的時刻,夏天做市場調研、10月請顧問公司做品牌定位,同期在神州辦公區辟出一塊地方,給后來多達幾百人的技術團隊做系統研發。
最終,瑞幸上市的股權,證明了誰是真正的老板:上市前,瑞幸咖啡董事長陸正耀持股30.53%為最大股東,CEO錢治亞占股19.68%。
不止一位神州租車前員工告訴36氪,神州是一家名副其實的家族企業,陸正耀的眾多親戚在其中擔任要職卻又“沒有人逾矩”,陸正耀是絕對的“大家長”、“一言堂”。一位跟陸有過交往的早期員工還表示,之所以神州租車行政總裁宋一凡和瑞幸CEO錢治亞都是女性,某種程度上也是由于她們“更可控”。
被問及瑞幸一役在陸正耀職業生涯中的地位,他曾對36氪形容,這一場是“經典之戰”,“集團隊畢生功力”。
縫隙出現在B輪融資。
2018年12月,瑞幸咖啡B輪融資計劃書曝光,其中顯示瑞幸2018年前9個月凈虧損達8.57億元——后來招股書中披露的實際數字更高。但這側面印證了一個事實:陸正耀曾經嘗試過引入其他機構投資者。
據36氪了解,沈南鵬、張磊、孫正義、DST創始人尤里·米爾納、王興和騰訊投資部均與陸正耀有接觸。瑞幸咖啡的對手之一、外賣咖啡品牌連咖啡創始人王江是美團的天使投資人,一位接近王興的人士稱,王江曾向王興明確表示過“不看好瑞幸”。
從結果來看,紅杉資本、高瓴資本、騰訊阿里投資等幾家在中國投資行業幾乎無處不在的機構,最終悉數缺席了瑞幸的盛宴。“這在當今的投資行業本身就是一件很反常的事——尤其是這樣一個需要big money的項目。”一位PE合伙人向36氪表示。
“B輪融資進展是不如預期的。”一位接近交易的知情人士告訴36氪。其直接結果就是陸正耀再次引入大鉦和愉悅,中金公司也在本輪跟投入局——中金跟瑞士信貸都是神州租車港股IPO的承銷商,2019年時還作為主承銷商幫神州發了一筆20億元的債。
而瑞幸則曾對媒體說,傳播虧損之大是瑞幸有意為之的主動行為,為的是嚇退潛在競爭對手。
“完美故事”
2020年之前,沒人能阻擋陸正耀的勝利。
去年5月5日,特朗普發推特稱將對中國出口商品加征關稅,中美貿易戰陡然升級,股市震蕩劇烈。敲鐘在即的陸正耀給幾位美國機構投資者打電話,詢問是否需要再等等,對方稱,“不用,just come on。”
“我們一打開系統,長線投資人訂單馬上涌進來,其他機構馬上跟上。最后總體三十幾倍覆蓋,長線投資人十幾倍。”陸正耀告訴36氪。
數額龐大且節奏緊湊的融資、兇猛的開店計劃、不計成本的補貼,構成了外界對于瑞幸咖啡的整體印象,也為它惹來廣泛質疑。但對于陸正耀真正想爭取的——那些不介意眼前虧損,而在意模式是否“性感”、商業前景是否可觀的投資人來說,瑞幸是一個“堪稱完美”的商業故事。
早年,外界對瑞幸的理解是“外賣咖啡”、大店模式,發現賬根本算不過來。但瑞幸在招股書中展現的重要策略,就是自提訂單占比上升、外賣訂單占比下降——外賣是在門店不夠密集的前期,承接廣告、覆蓋全城。劉二海對36氪稱,這一點差別徹底改變了商業模型,“失之毫厘謬之千里”。
一位接近瑞幸咖啡IPO交易的人士告訴36氪,在上市路演前的Test Water Meeting階段,二級市場機構投資者擔憂的因素包括“公司時間短”、“開店速度太快”、“燒錢比較厲害”,但是更關注的指標是Unique Economics,即單杯經濟模型。
而這正中陸正耀團隊的下懷。他們和投行團隊精心籌備了“宣講”PPT:一杯咖啡的面價是多少,折扣后實際售價是多少,原料加租金成本是多少,“一開始市場營銷費用攤進去,每杯是虧錢的,但當市場鋪開,費用下降,后期能夠轉正。”上述人士稱。
陸正耀也向36氪復述了這個模型:“我一杯咖啡可以做到房租1-2塊,人工3-4塊,原料6-7塊,成本加起來10-11塊,24塊以內隨便賣都掙錢。” 黎輝則表示,很多投資人是認可這個模型的,更多顧慮的是“能不能執行到位”。
“執行到位”的故事效果在資本市場是立竿見影的。一位參與瑞幸上市承銷的投行研究部人士告訴36氪,瑞幸內部的長期計劃是逐步提價到16-17元,絕非外界想象的“恢復到原價24元”(這會讓用戶大量流失),所以當三季度財報顯示單杯價格已經提到11塊多時,股價開始猛烈拉升,“資本市場最喜歡這個了”。
自提占比提升、單杯成本下降、單杯價格提升,甚至門店在三季度還盈利了——一切都按照陸正耀的故事在“完美”地演進。直到它被證明是偽造的。
結合瑞幸自曝公告和渾水調研數據來看,瑞幸財務造假的核心手段就是在不牽涉現金流(較難做假)的情況下,人為做大銷售規模——包括虛增“單量”、“單價”等關鍵指標,以及為了做平賬而必須虛增的“成本”和“費用”,以維持其商業模型不破產,讓完美故事得以繼續。
回頭看來,瑞幸的謎底就是陸正耀的基因。跟他接觸過的人都一致稱他對數字極其敏感,“經常拿個電腦給人展示excel表格”、“重要的運營數字查都不查就脫口而出”。一位投行人士強調,做很多案子時數字如果不跟公司CFO和IR過,CEO是說不出來的,但陸正耀“是個例外”。
還有一個耐人尋味的情節是,瑞幸一開始就瞄準美股而非港股。這不僅出于公司成立時間短、咖啡生意在美國更受青睞,也正好繞開了一批對陸正耀持“惡評”態度的亞洲投資人。
這種惡評來自陸正耀在神州租車時期的操作——2015年6月到2016年3月,陸正耀和他的朋友們拋售了神州租車42%的股票,套現16億美金,這向市場傳遞了負面信號,從此股價和公司業務一蹶不振。
(神州租車股權減持信息,來自渾水發布的做空報告)
神州另一個投機的會計操作是把核心資產車輛幾年后的預估售賣價做高,“最后發現6萬是賣不掉的,只能賣5萬,”一位此前跟蹤神州租車的二級市場分析師稱,這都拖累了其股價表現。
“我有個美國客戶的香港同事一天到晚打電話讓他別買瑞幸,”一位投行人士向36氪描述,“你能想象一個白人男子想買中國公司股票,一堆黃皮膚的人拉住他的情景嗎?”
相比之下,更多美國投資人選擇為陸正耀買單。2019年4月,瑞幸在上市前完成1.5億美金B+輪融資,其中1.25億來自貝萊德(BlackRock),這家投資了星巴克的長線基金被認為是全世界最懂咖啡的機構,它的入局進一步坐實了瑞幸是“中國版星巴克”的品牌形象。
有接近大鉦資本的人士向36氪透露,貝萊德在投資瑞幸之后進一步成為了大鉦一期美元基金的LP。這里存在一個邏輯關系:大鉦的兩期美元基金(第二期正在募集),“至少一半的故事”都是圍繞瑞幸展開的,故而其LP成員與最終投資瑞幸機構的部分重合也是順理成章的。
今年1月8日,瑞幸大張旗鼓發布了無人零售戰略,當天股價大漲12%,這是美股投資者喜歡的又一個新故事。
但這果真是個完美故事嗎?
上述參與瑞幸上市承銷的投行研究部人士告訴36氪,根據瑞幸此前給出的業績指引,公司將在2020年三季度整體盈利,但春節前后,新冠疫情突然肆虐中國,線下零售遭到重創,當他們詢問瑞幸管理層盈利預期是否有變化時,對方依然表示“沒有變”,“我們也很意外,反復確認了。”上述人士說。
渾水發布的89頁做空報告的開頭,引用了《華爾街日報》2020年1月9日的一則報道:“瑞幸股價幾乎全部的上漲都是過去兩個月內發生的,即在三季度財報宣布門店盈利之后。”報告撰寫者稱,這是一個“戲劇性的轉折”。
毫無疑問,有人發現了破綻。
破綻
2019年底的隆冬,正當瑞幸的股價正勢如破竹般從20美元左右向51美元上漲時,一場密謀已久的針對其數據真偽的調查行動已悄然開始。
直到兩個月后,渾水發布關于瑞幸的做空報告,一組數據載明了這場調查的聲勢浩大:92名全職和1418名兼職人員;全國45個城市的2213家瑞幸門店;從10119名顧客手中拿到了25843張收據;以及大量的監控視頻證據。
不過,大多數參與者在調查時并不知道此行的真實意圖。一位要求匿名的參與者告訴36氪,他是在大學生兼職社群里看到久謙咨詢的招聘,本以為這只是某個行業協會或瑞幸對自己的數據調研。但而后發生的事情告訴他:這筆“一天240元”的兼職費委實不好掙。
這顯然是一次要求邏輯縝密、執行嚴格的行動。上述參與者舉了兩個例子:一是在他參與門店蹲點的近20天里,上級主管更換了三四次,這很可能是為了保證管理方和兼職人員之間的獨立性;二是當項目進行到后半段突然要求蹲點之外還要用手機錄屏,據說這一變化的緣起是有項目管理人員在門店臨近下班前下單了咖啡,卻發現最終呈報的系統中并無此條記錄,以此認定數據采集環節有漏洞。
做空報告也不斷重申其對數據的嚴苛:”如果視頻監控丟失了超過10分鐘的片段,我們就會丟棄一整天的數據。”
根據目前已知的脈絡,這一行動的執行方包括高臨咨詢(ThirdBridge)、久謙咨詢和匯生咨詢。而隱匿其后的則是總部位于香港的對沖基金雪湖資本(Snow Lake)(但也有人認為不止雪湖一家)。
成立于2009年的雪湖資本掌管著20億美元的管理規模,旗下包含3支海外對沖基金。其創始人馬自銘(Sean Ma)曾就職于全球頂尖的對沖基金齊夫兄弟投資公司。有接近人士向36氪透露,馬自銘與高瓴資本張磊過從甚密,后者是雪湖重要的出資人之一。
事實上,馬自銘也曾公開表示過張磊是他“最早的投資人也是導師”、“我非常尊敬他”。在瑞幸做空事件爆出后接受采訪時,馬自銘還借用了張磊的箴言“做時間的朋友”和“重倉中國”。
信任就此坍塌。就在瑞幸因財務造假被坐實而導致股價跳水之后,中概股公司愛奇藝和好未來也相繼被做空。馬自銘在這一特殊時期出來接受采訪似乎也正是為了這兩家公司站臺:他宣稱已大幅加倉愛奇藝和好未來。
可堪玩味的是,愛奇藝和好未來也是高瓴重倉的二級公司——前者是高瓴連續三季度的第一重倉股,至今為其第三大股東;而對好未來,高瓴則曾于去年2月向其注入5億美元股權投資。
和做空機構對瑞幸的嚴密調查形成對比的,是一級市場投資人、投行審計等金融機構在盡職調查上的巨大局限——盡管尚無證據證明瑞幸在一級市場融資和IPO階段就開始了數據造假。
通常來說,項目盡調包含三個環節:商業盡職調查(CDD)、財務盡職調查(FDD)以及法律盡職調查(LDD)。一級市場的投資機構會根據自己的財務實力來選擇由自己或委托第三方機構完成盡調。
一位在線下零售領域廣泛布局的PE機構投資經理向36氪描述了他們的盡調方法——在掌握項目方提供的門店流水后,抽樣蹲點一些門店,通常當門店數不超過百十家時,即使抽取50%的門店,機構也是可以靠內部人力完成的。“但瑞幸這樣的規模,即使彈性一點選擇20%或30%,也必須借助外包來完成。”上述投資經理稱。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像瑞幸這樣在短時間內開出幾千家門店的零售企業,本身就在多數早期投資機構的經驗之外。
具體到瑞幸的案例中,還有兩個問題比較關鍵。
其一,這是一個典型的“投人型”投資,即無論是大鉦資本還是愉悅資本,很大程度是在投資陸正耀和他的神州團隊,盡調在這類早期投資中的意義是很有限的;其二是對后期跟進的機構來說,由于他們大多與瑞幸“鐵三角”關聯甚密,對其信任度較高,有可能會直接參考前者的盡調結論。當然,還存在一種可能是,在瑞幸這種炙手可熱的項目中,后續和跟投投資人未必能爭取到常規項目那樣的盡調時間和盡調范圍。
至于投行和審計這類中介機構,盡調的“盡職”程度可能更弱。
一位從事美股IPO承銷的投行人士告訴36氪,他們撰寫公司招股書的工作流程有時是“對號入座”,比如會去公司后臺核查數據,“但是這些數據能不能偽造呢,理論上也可以”。
對外經貿大學博導、審計學專家陳漢文則告訴36氪,雪湖做空報告中對于異常數據的分析,與審計師的分析性程序是相似的,聘請調查員收集小票、蹲守門店的方法,也與審計師抽查原始憑證的調查類似,“但強度和時間遠超正常審計工作”。
簡而言之,投行和審計是無法對公司行為進行“絕對保證”(審計術語,與之相對的是“合理保證”)的。“如果公司管理層精心策劃、密謀串通、掩蓋舞弊,那么審計師也可能無法識別財務造假,”陳漢文說,“這種情況下審計機構是否擔責取決于是否保持了應有的勤勉義務和職業懷疑,充分實施了審計程序。”
眼下,瑞幸的造假風波已經使眾多它的關聯方——無論是它的投資人、承銷投行、上下游企業,當然也包括它自己——承受著難以彌合的損失。
在造假聲明爆出的當晚,一位美元機構合伙人就接到了大鉦資本一家LP的微信,對方言辭絕望地打來兩個字:“完了”。盡管從財務回報來看,大鉦似乎是幸運的——通過此前的退出,大鉦已經拿回了投資成本。這里需要解釋一點,PE基金通常更強調回報的穩健性,故而在公司上市后實現部分退出(甚至全部退出)是一個較為常規的操作。
“但對投資人來說更重要的是Reputation。”這位合伙人告訴36氪,無論最終事實證明一級市場的投資機構們是否明知瑞幸數據存疑,對投資人本人的職業生涯都將帶來難以磨滅的印記。
而“一分錢都沒退”的愉悅資本損失更為直接。有接近人士告訴36氪,今年過年前,劉二海還曾在內部會議上討論如何將瑞幸做到“千億市值”,可見其對瑞幸的押寶之重。但僅僅是在造假爆出的當晚,據愉悅在給LP郵件中提到的“買入價”推算,這個案子的賬面虧損可能超過4000萬美金。
接到了做空報告、但對瑞幸投出信任票的股東們損失慘重。據36氪統計,4月2日瑞幸股價暴跌至停盤前,瑞幸前十大二級市場機構投資者中,孤松資本賬面損失超2億美金,Melvin Captial賬面損失超過8000萬美金,貝萊德賬面損失超過5600萬美金。
(制圖、統計與計算:36氪)
關于參與瑞幸IPO的中介機構,北京中聞律師事務所合伙人王東表示,其是否擔責、擔綱何等責任,還要依據瑞幸造假的起始時間、中介機構們是否按照美國上市規則對造假事件起到了應有的核查義務、相關文件中的免責條款等來判定。但一個可供參考的前例是,在“安然事件”后,“五大”之一的安達信最終因此宣告破產。
瑞幸局中的關鍵角色瑞士信貸,已經遭到牽連。“CS(瑞士信貸)的TMT業務曾是華爾街最好的兩家之一。”一位曾在投行履職過的PE投資人告訴36氪,當年阿里巴巴赴美IPO,瑞士信貸是第一個拿到項目的投行。但最新消息是,由于瑞幸造假事件,身處上市進程中的微醫正在考慮換掉承銷商之一的瑞士信貸。
而瑞幸,這個曾經造假的“獲益者”,如今也將被此推向再難回頭的深淵。瑞幸自4月6日被SEC停牌至今,股價止于4.39美元,相較于其巔峰時期的市值已暴跌9成。等待它的,極有可能是最終退市的殘局和法律訴訟。
瑞幸把財務造假的責任歸于COO的說法,雖然遭到了輿論質疑,但加拿大籍的瑞幸董事長陸正耀是否要為此付法律責任,還需要等待查證結果。安然事件中,雖然CEO杰弗里·斯基林獲刑24年,但從以往的中概股財務造假案看,尚未有“董監高”因此獲刑的先例。更何況,瑞幸已經購入了總保額達2500萬美元的“董事及高級經理人員責任保險”。
時間回到2019年5月29日。瑞幸登陸納斯達克的12天之后,陸正耀和錢治亞共同亮相在“瑞幸咖啡2019全球合作伙伴大會”現場,振奮的二人一度喊出瑞幸的下一階段目標:2021年底門店達到1萬家。
陸正耀又一次向人們重復他已經說過許多次的話:“(瑞幸咖啡)狂奔是真的,但是并不是蒙眼,每一步都是經過深思熟慮,都是經過精密計算的”——只是不知道這“精密計算”之中,是否也包括那筆22億元的造假,以及一場危及中國所有新經濟公司的信任風暴。
總結
以上是生活随笔為你收集整理的瑞幸神话如何编织的?"铁三角"做局 陆正耀是"大家长"的全部內容,希望文章能夠幫你解決所遇到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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