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皆可卷”的今天,名校学生开了一门“内卷课”
本文轉載自虎嗅網。
3月27日晚七點半,唐曉晴打開騰訊會議,將自己的電腦屏幕共享給加入會議的同學,PPT上寫著“內卷學導論”——這是她面向大學生群體開設的網上課程,當天是第二講。
唐曉晴在北京外國語大學讀大一。繼清華大學一名大一學生開設的《摸魚學導論》登上知乎熱榜后,她和國際關系學院一位大一同學的《內卷學導論》也出現在網絡平臺。
“內卷”這個起源于人類學的專業詞匯,在近一年內成為網絡熱詞,主要指在總體資源有限的情況下,人們為了爭奪資源進行的非理性的過度競爭。其含義的外延已經被擴大化,儼然“萬物皆可卷”。
《內卷學導論》第一講的課件。圖片:受訪者
唐曉晴所在的“課程群”里,有300多名同學。在“內卷課”上,來自各大高校的學生們重新開始探討內卷的含義和表現,為的是消解內卷帶來的現實焦慮,他們會分享各種極端的“內卷”案例,也談論社會熱點。“老師”則會將課堂上的大部分時間用來講述自己的旅行故事、給同學們播放影片;同學們的“作業”則是分享拍到的春色,手機里舍不得刪的照片和背后的故事。
來聽課的同學大多抱著輕松的心態參與其中。畢竟花時間來開或者上這樣一門課,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內卷的事。
從“摸魚課”到“內卷課”
3月27日這堂課的主題是“卷與生活”。
一上來,唐曉晴先分享了李銀河王小波、楊絳錢鐘書夫婦的故事——這是她理解的“有趣的靈魂和幽默”,想借此鼓勵大家以樂觀和豁達面對人生起落。隨后,她又講了老年人保健品騙局的套路和近來人大代表關于“明星一次吸毒終身禁演”的提案,希望大家在空閑時間里,將或空虛或焦慮的狀態,轉移到對社會議題的討論上。
群里除北外同學外,還有來自清華大學、南開大學、上海交通大學、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等多所高校的大學生,大多人是出于好玩和好奇的心態進來的。雖然叫《內卷學導論》,但這一課程的本意是幫大家消解內卷帶來的壓力和焦慮,即“反內卷”。
這類學生自發開設的“課程”并不屬于高校官方課,通常依托于微信群和視頻會議軟件,所有人可以自由加入群聊和線上會議,用一位同學的話說,它更像是“一個活動,一個解壓途徑,或一個聊天室”。
網傳5歲孩子簡歷。圖片:受訪者
《內卷學導論》固定在每周六晚上七點半開課,平日里,參與課程的同學會把認定的“內卷案例”和對內卷的調侃分享到群里。比如做數學建模模擬題直到凌晨六點的高校學霸作息表,河南高校學霸日程表大PK等;最夸張的是一個網傳五歲男孩的簡歷——這是一位父母雙雙畢業于復旦大學的“復二代”,兩歲開始學涂鴉,三歲學游泳,四歲半學鋼琴;三歲以前,他的英文書年閱讀量就達到了100本,每周還要寫三篇英文日記。群里的“學霸”們驚呼“只能重新投胎,從胎教開始卷”。
“內卷課”上同學分享的“內卷”案例。圖片:受訪者
將近結束時,唐曉晴將大家分享的各地春色照片(這是第一堂課的課后作業)一一展示,還講述了自己去歐洲旅行的見聞。希望大家從眼前的學習和焦慮中跳脫出來,賞賞春光,看看更大的世界。
原定45分鐘的課程“拖堂”到近一小時。由于下一次上課時間在清明假期期間,下課后,唐曉晴又在群里發起了下周要不要上課的投票,將決定權交給同學們。
唐曉晴并不是第一個開設“內卷課”的大學生,她的課程計劃借鑒自國際關系學院大一的陶然。而陶然則是受了清華學生《摸魚學導論》的啟發。
3月10日一個昏昏欲睡的午后,為了打起精神,清華大學的一位高姓學生開玩笑稱,要建一門《摸魚學導論》。他在十幾個人的課程群里模仿老師的口吻說話,并配以“微笑”“抱拳”等emoji表情,群成員很快達到了500人上限。他不得不在網絡課堂平臺上傳課程說明、課件、閱讀書目等資料,開始上這門“摸魚課”。當然,他在課程說明中也明確提到,開課目標是為了“分享摸魚小技巧”,“提升同學們的幸福感”。
這一始于玩笑的課程,最終在網絡課堂平臺有1000多人選課,還登上了知乎熱榜。《摸魚學導論》出圈后,“感覺和摸魚最對立的,就是內卷”,國際關系學院的陶然告訴全現在,他當即決定“走另一個極端”,開一門《內卷學導論》。
陶然將《內卷學導論》的教學大綱發在朋友圈,用了很多看似學術化的詞匯,“一本正經”地聲稱要開這一門課,帶大家了解內卷的概念和發展歷程,重點分析“內卷學中國學派”的發展和在高校內的蓬勃現狀,再拓展至“日韓流派”,分析“內卷學”在東亞地區的“分異和異質化發展”。他還詳細列出了十六周的具體課程安排和推薦書目。
《內卷學導論》課程大綱。圖片:受訪者
微信群里迅速聚集起了300多人。木已成舟,他“不得不去上這門課了”。不過,由于時間關系,這門課只上了一次,陶然講了內卷的含義和現狀,并發起了投票來了解大家對內卷的看法,他向全現在分享了結果——大部分同學認可內卷現象的普遍存在,但也存在被放大和曲解的現狀。不少人還認為,如果社會有傾頹的風險,適度的內卷是有益的。
當然,陶然也強調,這門課完全不是鼓吹內卷,而是希望大家避免落入惡性競爭的怪圈,并通過分享學習經驗,來讓同學們更高效地學習。
單一評價機制下難以跳脫的“內卷”
提及高校里的“內卷”,唐曉晴舉了同學的例子。一位國際關系專業的同學曾向她傾訴,某位老師對期末報告的要求是500字以上,但上一屆得最高分的同學卻寫了一萬字;老師布置的參考書目,一些同學聲稱在高中就讀過了。她要爭取保研,就要盡量拿高分,但才開始上課就焦慮到幾近崩潰。
至于“內卷”的成因,每一個受訪者都對全現在提到了“評價機制”一詞。如今,大學生普遍關心的事,無論是評優、保研還是出國,都與績點掛鉤——畢竟這是唯一的定量指標。由于各種名額和資源都是有限的,如果只關注到這些眼前的資源,大家都會被固化在單一的外在標準里“卷”。
網傳一名清華學生邊騎自行車邊用電腦跑程序,“內卷”由此出圈。圖片:網絡
為了得到高績點,除了“卷字數”(如為了獲得好成績,本來要求3000字的報告寫一萬字的現象),“水課”也是一大部分人會做的選擇。清華大學電子工程系的賀一原告訴全現在,“水課”指的是不必花太大精力、或者占用時間較少,就能拿到高分的課程。“但水課帶來的知識上的收獲并不多,如果有選擇空間的話,大家就不會都去選那些水課了。”
為了將來能保研,賀一原的時間逐漸用在了學好專業課拿高分、再配合一些“水課”把績點拉上去,此外,他也會盡量把PPT做得更精美些、實驗報告字寫得再多些。至于他原本喜歡的哲學、文學類書則很少有時間去看了。這與評價標準有關,“因為讀再多這類書,都不會影響我的成績”。
除了單一的外部評價機制,大學生普遍的迷茫或許是內因。上大學前,幾乎所有人卯著勁備戰高考,上了大學后要做什么呢?賀一原認為,大學就是用來發現自己的。很多人由于迷茫,會選擇跟隨慣性或隨大流——繼續把成績刷上去,在跟同學的小范圍競爭里占到優勢。“但即使拿到了獎學金,保了研,爭到了校園里的有限資源,將來的發展一定比別人更好嗎?”賀一原也說不清。
可即使是像他這樣已經開始反思內卷的同學,都不能完全脫離內卷的環境。“會為了虛榮心,想著把成績搞得再好一些,我覺得自己有時也挺卷的”,賀一原坦言,但他也在試著推動考試復習信息的共享,盡量減少惡性競爭。
北京大學元培學院院長李猛教授曾在演講中將這種現象歸納為績點中心學習模式,伴隨這種學習模式而來的,是同學們因高度緊張的競爭氛圍和學習節奏而產生的疏離感、焦慮情緒和缺乏自信的心理狀態。
唐曉晴她曾經在老家最好高中的重點班就讀,身邊就有同學因為學習壓力而抑郁休學,即使跨過了高考的門檻,競爭導致的心理壓力在大學里依然沉重。唐曉晴曾在凌晨兩點接到北大同學的傾訴電話。對方覺得跟同學比,自己什么都不會,哭著說堅持不下去了。作為從小城重點班考入名校的學生,這位同學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心理落差。
這也是唐曉晴開設“內卷課”的初衷,她希望借此搭建一個交流平臺,讓有需要的同學在緊張的學習和競爭中,可以喘口氣,放松一下。?
正在澳大利亞讀大二的王星燦也在上唐曉晴的“內卷課”,他把自己歸結為“比較幸運的那一類人”,因為他的選擇和資源在更廣闊的外部世界。從高中起,他就幾乎跳脫出了國內的競爭環境。在他看來,相比于成績和競爭,澳大利亞的學校更看重學生的自學和個人的空間,并沒有給他帶來太大壓力。
他之所以來上“內卷課”,純粹出于對課程本身的好奇,和與國內大學交流的興趣,“畢竟這是一件需要花時間,卻對成績等短期目標沒有實際提升的事,無論上課還是聽課,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內卷’的事。”
在他看來,內卷就是大家都盯著眼前的短期利益,比如考上名校,不要被炒魷魚,評上職稱,從學習到工作依然如此,這就造成了“群體性短視”,無益于社會發展。“要跳出內卷,需要有長遠目標,知道自己要什么,這樣你就不是和其他人爭奪資源,而只是做自己的事。”
反思“反內卷”
除了對內卷本身的審視外,“內卷課”也引申出了對“反內卷”的反思。
陶然認為,“內卷”的含義有著被擴大化的趨勢。近一年來,這個詞儼然從學術用語變成了流行詞匯,其最初的含義在外延擴大后,越來越接近于生活中的一種調侃,而其本身的嚴肅性和對內卷的思考在被不斷消解。
當“萬物皆可卷”的時候,“反內卷”似乎變成了對所有競爭和努力的嘲諷。“比如我說我去學習,大家就會說‘你又要去卷了’”,陶然認為,單純的努力,不能被認為是內卷。
至于內卷和追求卓越的關系,賀一原覺得其根本差異在于,眼下正在做的事是發自內心真正想去做的,還是被外界的評價標準所裹挾而被動去做的。
剛上大一,唐曉晴就意識到自己所在學院競爭非常激烈。大二的遴選考試和學院內部戰略班(類似中學的“尖子班”)的選拔,大三的出國交流名額,大四的保研名額,以及平日里的各種榮譽、獎學金的評選,資源的爭奪無處不在。
但在她看來,這還介于競爭和內卷之間,卷或不卷,取決于對學習的認知和面對結果的心態。她希望通過學習獲得知識和開闊視野,所以愿意花費精力去鉆研,過著周末也難得出門聚會、空余時間花在自習室的日子。這種出于自愿的努力,在她看來不算內卷。
至于資源的競爭,唐曉晴認為,壓力是必須要有的,“學習這么苦的事必須有動力推著,否則很難堅持下去”。既然每個人都處在“內卷”的漩渦,現階段無法跳脫,不妨改變心態,不因一時的得失而產生心理落差,將目光放得更遠一些。
無論是《摸魚學導論》還是《內卷學導論》,雖然始于草率的玩笑或嘗試,但出于好奇而涌來的同學們,在或嚴肅或輕松的交流中,探討和思考著超出“內卷”本身的話題,也在壓力和焦慮面前抱團取暖。從這個層面說,它們或許承載著比課程設立初衷更大的意義。
跳出議題本身,這些由學生自由開設的課程,也不失為一種自我表達。唐曉晴從開課的最初,就計劃自己只做召集人,以后會引入更多同學進行輪流授課,在第二堂課結束后,王星燦主動找到她,提出接下來的某一堂課可以由他跟大家交流。
這其實是王星燦有關自我表達的一次勇敢嘗試——他在國外很少有機會說中文,平時又害怕在很多人面前講話,但這次他想嘗試著分享自己的思考。
“如果大家有交流或表達需要,這就是這個平臺存在的意義。”唐曉晴也想過停課——這是熱度逐漸散去的必然結果。畢竟,除去部分課后看回放的同學,第二堂課的實時上課人數已經從40多人降到了十幾人。她計劃在三四堂課后,由群里的同學共同決定課程是否繼續。
不過,她的《內卷學導論》目前還在繼續。大家投票決定清明節照舊上課后,經過又一輪投票,4月3日的第三堂課首次采用聊天室的模式,唐曉晴將聊天主題定為“近期你經歷的治愈瞬間”,她也想好了預案,“如果沒有人講話,我可以給大家唱歌,畢竟我可是出了名的五音不全。”
總結
以上是生活随笔為你收集整理的“万物皆可卷”的今天,名校学生开了一门“内卷课”的全部內容,希望文章能夠幫你解決所遇到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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