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形女人》:“穿透”与“征兆”(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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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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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肯是個心態平和而又出手不凡的作家。當不少人為創作急功近利的時候,他卻能氣沉丹田,默默地搭建自己獨特的文字世界。這樣的作家需要自己的“制高點”,寧肯的制高點就是他對人與世界的更深遠也更矛盾的思考和闡釋。當別人在文學洼地的泥濘中悲觀抱怨或自鳴得意的時候,他卻能堅守自我,積蓄能量,適時地重拳出擊,給文學帶來驚喜。從《蒙面之城》、《沉默之門》,到今天的《環形女人》(中國青年出版社2006年4月出版),我們可以清晰地感到作家不間斷的思考和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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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業化對文學的影響我們已經談的夠多了,面對這種影響作家何為?是“低俗化”,還是更加“高雅”?是回避、拒絕,還是妥協甚至合謀?這其實關系著文學作為一種意識形態的走向與生存。寧肯曾把寫作《環形女人》的初衷比作一次心態的“墮落”,我不大同意他的表述。我寧可相信他是一次“放縱”。當一個作家面對一個客體無法把握或者沒有想出更適合的把握方式的時候,放縱自己的寫作心態可能是最好的一種表達方式。而只有放縱也許才能充分施展作家的才華并顯示作家的真實的思想境界。寧肯的智慧在于他尋找到了一條通道,他用了“穿透”這個詞,就是所謂“穿透”雅與俗之間屏障的一種寫作。寧肯說:“ ‘低’在我們的生活中是一種大量的存在,是人性中一種普遍的東西,我覺得如何以一種有力的方式面對‘低’、穿透‘低’同樣是對嚴肅作家的考驗。如果說引導大眾趣味是一種虛妄,穿透大眾趣味則是一種有意義的歷險。” (見《摸當代危險情緒與精神暗流:<環形女人>手記》)我非常贊同這個想法,這個想法不是“折中”的兩面沾光的投機型寫作,而是真正帶有破壞性與再造性的開放式的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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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心中都藏有一個秘密,或者說,每個人的心中都存有一塊黑暗/脆弱之地。這是所謂恐怖懸疑小說產生的根源。一般來說揭示人們心中的這個謎(秘密),并將其放大,這是恐怖懸疑小說的范圍。而有的人能夠在從中將人性進行更深層的挖掘,并且提升,使其不光成為心理或者生理的游戲與經驗,而是一種哲學的矛盾的有關人類精神狀況的總結,我以為這樣的小說就是我們稱之為的“嚴肅小說”,用寧肯的話說,是一種“穿透”式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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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外作家中引入流行文學元素寫作的例子其實很多,寫過《活著》的余華就曾經用武俠小說模式寫過《鮮血梅花》這種戲仿性的作品;最近張潔也以長篇小說《知在》對懸念小說進行了有意味的借用。而真正將所謂流行與嚴肅,雅與俗鍛造成血肉一體的,并由此“穿透”通俗與嚴肅文學門別的,我以為應該是《環形女人》。一方面你可以將其作為恐怖懸疑小說來讀,因為它有足夠的懸念和恐怖要素。另一方面,它又是絕對的“嚴肅文學”,它用了流行文學的外殼或者結構,構筑了一個非常復雜而又著實好看的激情澎湃的作品。所以我形容《環形女人》是一部“走鋼絲”的作品,它跨越了雅與俗的鴻溝,它在恐怖文學與嚴肅文學的臨界點行走,自在地發揮著寫作的所有的“能指”空間,并以自己獨到的思想和筆墨保持著平衡,給了我們一次精彩的難度極大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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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體談到《環形女人》的文本,我最有興趣的是小說中“簡”這個人物,因為小說本身也是一個以“簡”為核心的由女人主導的世界,男人無非是“殘疾”或者是動物,甚至是連動物都不如的“僵尸”。這樣看來,小說又似乎有了“女權主義”的味道。簡為了躲避現代文明社會,買下一座荒山,試圖建立一個恢復人類原初狀態的“烏托邦”。而在我看來,所謂簡重歸自然,獻身環保不過是一個錯覺,一個“幻像”,“原質”上還是她對男性社會的“創傷性”的仇恨和決裂。在她心中,對自然界的破壞和對自己情感的背叛是共同的敵人——男人和男人統治下的“罪惡”社會。而這種“家仇國恨”似的對象的一致性,也使她對自己的行為和理想產生了崇高感。而對崇高感的極端的迷戀與陶醉,使她一步步凌越了法律的界線,走向了崇高的反面/謬誤,即一種“大惡”的力量,因而也造就了她悖論式的復雜矛盾難以定位的悲劇人格與宿命。當代法國精神分析學家雅克·拉康有一句非常著名的格言:“女人是男人的征兆(symptom)”,那么反過來解釋也是一樣。在簡看來,男人同樣是女人的一個“例外和反常”——“征兆”,也就是所謂的“大他者”中可怕的癥結。所以她立志要把所有天下負心的男人都抓到山上來,關進“密室”的玻璃罩內,剝奪他們的自主甚至生存的權力,成為行尸走肉。即使小說中唯一一個對簡“施虐”的強悍的男人(馬術教練),也不過是她手中的另一個活動的僵尸,她在性愛上的“受虐”行為不過是她少年“紅色年代”未就的“英雄”、“犧牲”與“受難”的情結,就像小時候的“過家家”,而教練正是她模擬表演、滿足快感/欲望的一個配角和活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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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中的那個令人發指的“密室”也是一個征兆,它激活了簡恐怖而又變態的快感的“高潮點”,所以,與其說簡將生命全部寄托在這片山林之中,不如說是全部濃縮在了密室和軟禁其中的三個僵尸身上。她試圖用現代的醫術讓這些男人洗去罪惡的同時也失去思想和人類的行為,成為警醒男人的“標本”。可悲的是簡從來沒有認為自己的行為是更大的罪惡,她一直認為這是拯救,是崇高,是真理。而這種真理或者崇高最后物化成了“密室”這個實在的“幻象”,使她明明知道是個幻象,可依然我行我素,直到密室中一個男人的意外死亡(他的死是小說的一個謎),打破了這種幻象的平衡,使她最終也失去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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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是個悲劇,這個悲劇產生于她對“崇高”或者“真理”行為的“誤認”,而當她的所謂“真相”被公之于眾的時候,社會對她的“誤認”更是個悲劇。但是“誤認”往往是不可避免的過程,它至少給了我們接近“真理”創造了一個前提。我很欣賞齊澤克(西方新近著名的左翼思想家)關于“誤認”的分析:“我們必須把某些錯覺當成我們歷史行為的一個條件加以接受,同時把一個角色假定為歷史過程的行為者。”如果沒有“誤認”,簡的行為和結果將是另外一個面目,我們也就失去了一個對行為與目標的反省的前提條件。從歷史和人類發展的角度說,我們需要這種誤認,沒有它,我們就不會知道我們所尊崇或者鄙視的目標的任重而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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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中有一句為簡蓋棺定論的話說:“ 簡女士并不是魔鬼,只是個病人,而且在病人之中沒人比簡更優秀了。”這使我想起弗洛伊德的一句帶有明顯男子沙文主義的名言:女人實在令人難以忍受,是永恒麻煩的源泉,但她們依然是我們所擁有的那一種類中最好的事物:沒有她們,情形會更糟。弗氏的話盡管武斷,但總算剩余了一些男人的“良心”。“不會再有諾亞方舟了,我還在環行山等你們……”,我相信簡的臨終之言是“一語成讖”,所以當我們人類的某個將來必須借助“諾亞方舟”拯救的時候,我希望掌舵的是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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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摘發《南方都市報》2006年5月22日全文發《文學報》2006年6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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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結
以上是生活随笔為你收集整理的《环形女人》:“穿透”与“征兆”(全文)的全部內容,希望文章能夠幫你解決所遇到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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