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式部
?紫式部,(973?~1014?)日本女作家、歌人。《源氏物語》的作者。本名無可考。出身于書香門第。父親藤原為時是有名的中國文學學者,和歌和漢詩均長。任地方官,地位不高。紫式部自幼從父親學習中國詩文和和歌,熟讀中國典籍,并擅樂器和繪畫。信仰佛教。約22歲,和比自己年長20多歲、已有妻室子女的地方官藤原宣孝結婚,因而親身體驗了一夫多妻制家庭生活的滋味。婚后3年,丈夫逝世。在寡居生活中,因創作《源氏物語》而文名遠揚,受到藤原道長等高官顯貴的器重。寬弘二~三年(1005~1006)間入后宮,任藤原道長之女,一位天皇的中宮彰子的女官,為她講佛授《日本書紀》和《白氏文集》(注:居易)等漢籍古書。官名為藤式部,后改稱紫式部。據傳,紫,是《源氏物語》的主人公的名字,式部源于她父親的官名“式部丞”。1013年離開后宮。《源氏物語》直到逝世前才成書。該書被譽為日本古典文學的高峰,是歌物語和傳奇物語兩種傳統的集大成者。另有《紫武部日記》和《紫式部集》等著作。前者又名《紫日記》,屬日記文學,主要記述侍奉彰子時的宮廷生活、所見所聞,如宮儀慶典、宮中女官的容貌、才華和性格等。后者又稱《紫式部家集》,收和歌作品123首,按年代順序排列,描述了作者從少女時代到晚年的生活和感受。和《源氏物語》一樣,兩書充滿對人和社會相當敏銳的觀察,是研究作者生平和《源氏物語》的重要參考資料。
《源氏物語》是日本中古長篇寫實小說。女作家紫式部創作于11世紀初。全書54回,近百萬字。可分為兩大部分:前44回寫源氏極享榮華,伴隨著感情糾葛的一生。這是作品的中心內容。后10回寫源氏之子薰(實為三公主和柏木大將的私生子)與宇治山莊女子之間錯綜的愛情故事。小說歷經4代天皇、跨越70多個年頭,登場人物數以百計,僅主要人物就有幾十人之多。
《源氏物語》浸潤著濃厚的佛教色彩,透過光源氏身世 、用世、玩世、超世之苦,映射出大皆空”的佛學觀念。但它并不是一部宣傳宗教教義的宗教性文學作品,它思想上的真正價值在于展示了平安王朝的宮廷豪華奢侈、腐朽淫亂的生活,反映了貴族階級人與人之間爭權奪勢、互相傾軋的人際關系,暴露了貴族社會門第為重、男尊女卑的不平等的社會現象。這就從客觀上預示了舊貴族階級必然崩潰、滅亡的趨勢。因此,具有一定的認識價值和思想意義。
藝術成就: 《源氏物語》藝術上最大的成功之處是塑造了源氏及眾多女性形象,并通過這些形象反映了物哀、幽情等審美意向。
源氏生為皇子卻不得不降為臣籍,空有濟世之才卻無心仕途,酷愛紫姬卻不斷沾花拈草,一世風流卻落得剃度為僧的結局。他的一生伴隨著許多的矛盾和煩惱,其中最折磨他的是與藤壺亂倫的罪孽感和背叛紫姬的深深自責。他的靈魂與肉欲始終在斗爭中苦苦掙扎,結果又總是欲望壓倒理智從而陷入更深的心靈沖突之中。源氏最終棄家出走,面壁向佛,正是這種心靈沖突導致的結果。作者大寫特寫氏生活
中無法擺脫的矛盾造成的苦悶及精神上接連不斷的碰撞造成的無奈,意在說明人生的苦痛和悲哀,顯露了作者以哀動人、以悲感人的美學觀。
“物哀”的審美意向除以源 氏掙扎的一生反映出來外,還通過作品中所有與源氏命運連在一起的女性的不幸得到進一步的強化。在紫式部筆下,這些女子個個容貌姣好,聰明伶俐,性情可人,然而個個都是有命無運之人。
紫姬是作者著意刻畫的理想淑女形象,她氣質優雅,藝壓群芳,性格婉約,通情達理。深得源氏鐘愛,被公認為最幸福的女人。可是即便是這位十全十美的女人,也有著難以言說的苦楚——因源氏用情不專而引起的嫉妒,所以正值盛年,日漸衰弱,香消玉殞。
《源氏物語》中的女性命運只有3種選擇,要么走入墳墓一了百了,要么落發為尼斬斷塵緣,要么獨守空閨雖生猶死。這些女性的多災多難的命運和源氏一生經歷一樣,反映了紫式部感物而哀的審美特征。
物哀的審美意向,主要來自“人生無常”、“四大皆空”等佛學觀,在她看來人生不過是欲海橫流,欲海也便是苦海,擺脫欲海的最佳途徑,就是皈依佛門。紫式部在這里無意識地宣傳了無欲之說,表現了她在佛教思想影響下的人生觀、世界觀。這種佛教宿命思想從一定意義上削弱了作品主題的深刻性。
地位: 《源氏物語》是世界文學史上最早的一部長篇寫實小說,作品流露出明顯的現實主義傾向,被認為代表了日本古典現實主義文學的最高峰,給后世作家的創作提供了藝術典范。它所創立的物哀等美學傳統,一直被后世作家繼承和發展,成為日本文學民族化的一大因素。
《原氏物語》共五十四帖(卷),約八十余萬字。各卷都有卷名,如“桐壺”、“帚木”、“空蟬”、“夕顏”、“末摘花”等等。各卷的命名,根據不一,有的以作中人物居住的地方而得名,有的是利用該卷中主要人物所詠的和歌中某一詞語而得名,有的根據貴族的行樂內容而得名。如“空蟬”、“夕顏”、“末摘花”等,既是卷名,同時又做為作中婦女的代稱。這是因為當時婦女地位低下,一般都沒有名字的緣故。
這部作品,雖然長達八十余萬字,但實際上類似短篇集錦,而以源氏這個主人公貫穿全篇。作品的前四十卷,寫源氏五十余年的一生,第四十一卷,只有卷名,而無本文,暗示源氏之死。第四十二卷至第四十四卷,寫源氏死后的一些事,起著承前啟后的作用。最后十卷,寫的是源氏之子薰大將的情欲生活造成的悲劇性事件。由于后十卷事件主要發生在宇治地方,所以又稱“宇治十帖”。
這部作品以男主人公光源氏為中心,圍繞他的生平遭際,出現相關連的男女各色人物不下四百個,隨著情節的展開到結局,不論地位高卑,都同歸于毀滅的命運。
光源氏的生父是桐壺帝,他的生母出身于沒落貴族門弟,受著有權勢背景的其他妃嬪的嫉妒與凌辱,平時郁郁寡歡,產下一子不久就死去。但桐壺帝十分寵愛這個幼子,為了維護他日后不受皇族權勢派貶降身分,賜姓源氏。這源氏生得美貌絕倫,詩歌、音樂無不精通,眾人都稱他光源氏。
源氏十二歲時,舉行了成人儀式,娶左大臣的女兒葵上為妻。十四、五歲時,任近衛中將。他生性多情好色,從十七歲起,便放浪逐香獵艷于裙釵之間。例如有一次到他家臣紀伊守家中去避嫌,看中了幻伊守的年輕后母空蟬,闖入閨房奸宿一宵,從此空蟬拒絕再見他。空蟬的魅力不在容貌,而在于守婦道流露出來的閑雅風度和默默神態,以致使源氏終生念念不忘,而空蟬雖理智戰勝感情,但苦惱縈懷,無時或釋。不久,源氏既沾惹比自己大七歲的六條御息所(已故皇太子妃),又與夕顏(不肯透露真實身分,一如源氏也有所顧忌而隱瞞出身)偷情。后來源氏又愛上一個流落的貴族幼女,親自把她教養成人,待葵上死后,納她為正妻,這就是紫上。早在認識紫上時,源氏和他的后母(桐壺帝的妃子藤壺女御)發生了不正當的關系。她因此懷孕生了一子,就是后來的冷泉帝。桐壺帝死后,她落發為尼。
源氏二十一歲晉升為近衛大將。次年,桐壺帝讓位給源氏之兄朱雀帝(右大臣之女弘徽殿女御所生),從此權柄執掌在右大臣家,左大臣及源氏一派失勢。源氏因與右大臣第六女朧夜月(朱雀帝的宮中女官)發生了不正當的關系,觸怒了右大臣及其女兒弘徽太后,遂退隱到須磨,后到明石。兩年后被赦免回京。這時朱雀帝退位,源氏與藤壺女御私生之子冷泉帝繼位,源氏被任為內大臣,左右臣也晉升為攝政大臣,從此左大臣及源氏一派,權勢大盛。后來冷泉帝得知源氏是自己生父,想讓位給他,源氏不肯,便做了太政大臣。
源氏四十歲時,是他的榮華絕頂時期,冷泉帝親自為他祝壽。源氏修筑了兩座府第,在府第中劃出許多區域,將過去他結識過的十多個婦女,收養在里邊。他經常與這些婦女,贈歌酬答,舉行各種“風雅”的活動。但也就在此時,使源氏精神上產生了不安與苦惱。原來朱雀帝退位后,準備出家,但考慮到源氏的權勢,決定將小女兒女三宮嫁給源氏。源氏辭退不得,只好將女三宮迎娶過來。女三宮身分高貴,這使得源氏的正妻紫上十分不安,源氏周旋其間,已感苦惱;不料女三宮年紀幼小,舉措失于檢點,被內大臣之子柏木(即源氏死去的正妻葵上的侄兒)看上了,并生下一子。源氏發覺后,聯想到自己過去與藤壺女御的關系及生下一子冷泉帝的往事,內心十分痛苦。以后柏木為此事郁郁病死,女三宮也落發為尼。
源氏的正妻紫上,經過種種身心勞瘁,體弱多病,她幾次請求源氏允許她出家,源氏不許。源氏五十一歲時,紫上病死。源氏不斷思念紫上,痛感人世之虛幻,經常想到出家,這樣,又過了幾年,源氏也死去了。
《源氏物語》通過源氏一生政治上的浮沉及他一生漁色生活的描繪,展示了宮廷貴族的錯綜復雜的權勢之爭、各貴族門弟之間的聚合離散,特別是整個宮廷貴族、大貴族們的紊亂的男女關系;細致地、真實地反映了本時期上層貴族腐朽的精神面貌。
這時期的貴族們,利用一夫多妻制這種落后的婚姻制度,同時又利用婚姻中非常松散的男女關系(男女結合后,女方仍留在女家,并無家庭這種形式來維系男女雙方的關系)。從而使得男貴族們以婦女為工具進行他們的政治交易,或作為漁色生活的享樂對象。盡管這些貴族婦女被養在深閨,錦衣玉食,珠簾繡幕,由侍女、乳母圍繞伺奉,自幼被教以種種視為貴族必備的技藝;但她們所處的地位,不過是一種高等的女奴隸而已。本書的作者紫式部,正是由于她本身是個中層貴族婦女,出于她自身的生活感受,出于她對眾多貴族婦女的同情,從而真實生動地描寫了貴族婦女在一夫多妻制下,遭受的種種不幸與痛苦。通過本書對這些婦女的悲慘處境的描繪,有力地反映出貴族們行為上荒淫無恥,精神上空虛萎靡的真實面貌。
這部作品,描寫的貴族婦女,不下數十人,他們的命運都是充滿了痛苦,甚至是非常悲慘的。她們自身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有的做為政略結婚的工具,由她們的父母來擺布;有的在一夫多妻制下,一任男貴族朝秦暮楚,肆意加以玩弄與凌辱。在作品中,每當婦女遭受種種不幸時,她們總要發出“宿世罪業”這種嘆息,也就是說當她們無法解釋婦女為什么總是被置于這種悲慘處境時,只能用“前世罪業造成今世生為婦女”這種宿命論來麻痹自己。當她們痛苦達于極點,或無法解脫悲慘的處境時,擺在她們面前的唯一出路,就是落發為尼。本書有好幾個婦女,最后都逃脫不了這樣的結局。在最后十卷“宇治十帖”中,女主人公浮舟,在兩個貴公子都去占有她的情況下,她無法擺脫她的痛苦處境,被迫投河自盡,得救后,還是落發為尼。《源氏物語》最后以這樣一個結尾來做五十四卷的長篇故事的收場,決不是偶然的。它深刻地象征著整個貴族婦女陷入絕望的境地,從而也象征著整個貴族階級已經腐朽到不可救藥的地步。
即以源氏一生所結識的婦女來看。空蟬是個有夫之婦,她嫁給一個老地方官,不幸可知。源氏對她鐘情,在源氏說來,不過是貴公子為了滿足“偷情”的好奇心,但卻引起了空蟬的理智與感情的矛盾,平白給她增添了無限痛苦。她幸而理智戰勝了感情,沒有落入源氏的圈套。但在她的年老的丈夫死后,她丈夫前妻的兒子又來糾纏她,迫使她落發為尼。
六條御息所是個寡婦,她最初本不愿以身相許,后來她與源氏結合了,以她的身分年齡招來許多物議,這說明她為源氏是付出了很大代價的。但源氏與她結識后態度冷淡。在當時迷信觀念盛行的時期,競相傳說她出于嫉妒,生魂經常出現在源氏所結識的其他婦女面前。這種流言,更增加了她的痛苦,當她女兒到伊勢去做“齋宮”(注:“齋宮”——日本古俗,派遺未婚的皇女到伊勢神宮等處去事奉神,要到下一代天皇繼位時,始能替換。)時,她決心隨同女兒前往,以避開源氏,這說明她對她與源氏的關系感到痛苦之深。
夕顏原是源氏的妻兄——左大臣之子頭中將所結識的貴族婦女。她出身低微,也無特殊的才藝,但性情溫順,十分天真。由于頭中將的正妻依仗母親的權勢,企圖危害夕顏,逼使夕顏藏蹤匿跡以避禍。源氏與她結識后,由于源氏輕率的行動,使她過早地結束了她年輕的生命。她遺下的幼女,被迫流落到外地。說明了夕顏這個貴族婦女是個一夫多妻制的明顯的受損害者。
末摘花的身世則更為可憐。她雖然是親王的女兒,門第高貴,但她成人時父母已雙亡,家道中落。她做為一個孤女,容貌丑陋,才藝全無。她是個由上層貴族家庭沒落到中、下層貴族地位中來的一個典型。源氏與她結識,發現她是個丑女人后,對她仍給予經濟上的照顧,完全是出于對她的憐憫。盡管源氏沒有拋棄她,但卻在和她進行和歌贈答中不斷嘲笑她的丑陋。當源氏謫居須磨她失去經濟靠山,立即被拋進世態炎涼的大海中去,飽嘗艱辛,幾遭不幸。后來她雖然被源氏接進府中,受到源氏的豢養,但源氏及其他婦女不過是將她做為供他們取笑的玩物。
女三宮的遭遇,則是罪惡的貴族政略婚姻造成的。朱雀帝在退位后,執意要把小女兒女三宮嫁給源氏,源氏當時年已四十,女三宮只有十三、四歲。源氏是個漁色老手,家中又收養著許多妻子,朱雀帝這樣做完全是出于源氏權勢赫赫這一考慮。女三宮嫁給源氏后,由于內大臣(原來的頭中將)之子柏木愛慕女三宮,買通了侍女,和女三宮發生了關系,并生下一子。源氏發覺后,柏木憂懼交集,郁郁而死。女三宮也痛苦萬分,落發為尼。柏木與女三宮的故事,說明完全是政略婚姻所造成的悲劇。
作者還在本書中塑造了一個以忍從為美德的婦女形象,這就是源氏的正妻紫上。紫上是源氏按照貴族階級的“理想”教育出來的婦女,所謂“永遠的理想女性”。紫上做為一個貴婦人,不但才貌出眾,而且具備男貴族所要求的忍從的“美德”。源氏做為一個身分高貴的大貴族,結識了許多貴族婦女,作者描寫紫上對此是盡量不把內心的痛苦流露于外。即使如此,源氏還認為她的為人雖近于完美無缺,“只是有一個缺點,嫉妒”。在女三宮嫁過來后,源氏貪戀新歡,紫上表面上未流露過一句怨言,但背地里卻珠淚暗彈,把痛苦深深埋藏在心里。由于源氏一生放縱的男女關系,使得紫上心身交瘁,身體逐漸衰弱,終于在中年就死去了。在她生前的最后幾年,她幾次要求源氏允許她出家,源氏不許。這說明紫上決不是什么幸福的正夫人,她也不過是貴族階級的縱欲生活的另一種形式的犧牲者罷了。
以上只是本書中著重刻畫的幾個婦女形象,其他次要一些的婦女形象還有很多。不管書中出現的婦女遭遇、結局多么不同,但做為貴族婦女,她們都是男貴族的漁色對象,是被損害者,則是毫無疑問的。
本書對于貴族政治的擔當者、那些男貴族的描寫,卻不同于對貴族婦女的描寫那樣深刻。在寫男貴族時,既有暴露、批判他們的一面;也有美化他們的一面。特別是在塑造源氏這個形象時,則批判少而美化多。
總的說來,作者在寫源氏及包括天皇一族在內的其他大貴族們時,除了寫他們過著窮極奢欲的物質享受外,還寫出了這些男貴族一無例外地淫糜的縱欲生活;同時也寫出了他們空虛、萎靡、纖弱、頹廢的內心世界。書中所塑造的這些男貴族的形象,他們一方面追求感觀的刺激,拼命享樂;一方面又總想到人世的無常,“厭離穢士”,動輒想要出家。他們在男女關系上十分紊亂,但在表面上又顯出一副溫文爾雅的嘴臉。動輒臨風灑淚、對月傷懷;對婦女則柔情蜜語,如醉如癡。一遇到他們的愛欲生活發生不如意時,則長吁短嘆,涕淚漣漣。他們十分迷信,經常請神官、僧官、陰陽師為他們做祈禱、誦咒。所有這些,都說明了貴族階級的精神世界已完全處于朽腐狀態之中。
作者在塑造源氏這個形象上,給予這個人物以很大的美化。這不但表現在對源氏的儀容、才藝等方面的贊美上,更主要的表現在把源氏寫成一個放蕩不羈的漁色家的同時,又把他描繪為一個有始有終的人,對婦女是個廣大無邊的博愛主義者。作者對源氏所結識的眾多婦女的種種痛苦遭遇與處境,只是從女人生來的“宿世罪業”這一角度發出嘆息,而很少對源氏有所譏評。在“玉鬟”卷的開頭,作者通過一個侍女之口來評論源氏說“他即便對那些不是他所深愛的婦女,也決不輕易遺棄,而總要給予照顧”。作者為了把源氏寫成這樣一個人,描寫了源氏興建六條院這所大宅邸,并把它分成春夏秋冬四個區劃,各區劃中廣植奇花異樹、筑成假山泉水,把他一生中結識的婦女都收養在里邊。這完全是做為貴族婦女出身的作者,對男貴族所抱的不切實際的幻想。當然,作者在虛構這種調和世界的同時,也并未掩蓋隱藏在一夫多妻制下貴族家庭內部的種種矛盾與沖突。結識了玉鬟的黑髭大將與他正妻的沖突,源氏的長子夕霧與柏木的遺孀落葉宮的關系,造成夕霧與正妻云居雁的不和,這類舉不勝舉的事實,都說明六條院的調和世界,在現實面前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
本書雖然著重寫宮廷上層貴族們的權勢之爭以及他們的漁色生活,但它塑造的男貴族形象卻并未局限在宮廷及大貴族這一狹隘的圈子內。明石上的父親明石入道,是個想利用女兒巴結上層貴族的典型人物。明石入道原也是個京城中的中等貴族,他從實利主義著眼,見到在京城無多大出路,便甘愿舍棄他的貴族身分,去做地方官,在地方上搜刮了大量民財。在致富的欲望滿足后,他出了家,專心去向神佛祈禱,要神佛保佑他的女兒明石上能結識身分高貴的大貴族。源氏謫居到明石后,他認為時機已到,不顧妻子及女兒的強烈反對,想方設法誘使源氏與他的女兒結合。源氏回京后,明石上由于身分懸殊,被留在明石,整日悲嘆。后來,明石入道利用他的財力,給他的女兒在京城修了一個宅邸,同時明石上生有一女,給源氏提供了將來把女兒送入宮中為后妃的希望,這樣,源氏才把明石上迎入六條院中來。當明石入道得知明石上的女兒入宮,生下皇子,并被立為東宮太子后,欣喜若狂。他以為現世的希望完全得到滿足,唯一剩下的愿望就是死后能進入西方的極樂世界了;于是盡散家財,入深山修行去了。明石入道這個形象,活畫出“攝關政治”時期所有貴族的丑惡靈魂,他們以女兒為奇貨可居,想利用女兒向上巴結,以滿足他們對地位、權勢及財富的欲望。他們不但對現世的欲望,執拗地追求不舍,而且死后還想要進入極樂世界,這正說明了他們作為剝削者的極端的貪婪與自私性。
本書中除了塑造明石入道這個鮮明的典型人物外,還在后十卷的“宇治十帖”中塑造了左近少將這樣的人物。他最初本與常陸守的女兒浮舟訂婚,但當他聽到浮舟并不是常陸守的親女,便簡單地毀棄了婚約,改與常陸守的另一個親生女兒結合。左近少將的形象,活畫出中央貴族為了謀求經濟后援,不惜屈身去與廣有錢財的地方官結親。他一聽到浮舟并非地方官的親女,便立即改變嘴臉,置浮舟于不顧。這說明這些中央貴族,已經拜倒在他們一向看不起的地方官吏這一階層的財力之下,從而他們的卑污靈魂,也就暴露無遺。其他,如企圖利用武力強行霸占玉鬟的九州豪族大夫監的形象,雖然著墨不多,而且是帶有貴族階級的嘲弄口吻來寫的,但地方豪族,也就是正在興起的武士階級的粗獷風貌卻躍然紙上,與作品中中央貴族那種文弱萎靡的精神面貌,形成鮮明的對照。
《源氏物語》這部作品,不但真實而具體地展示了平安貴族華糜生活的長幅畫卷,給后世提供了一般史書所不能提供的貴族階級內面史,而且在藝術成就上,也獨放異彩,燦然屹立在日本古典文學的群峰之上。這首先表現在對作品人物性格的精細刻畫上,也表現在對隱微的愛欲心理的描繪上。做為全書主人公的源氏,在他的愛欲遍歷當中,充分顯示出他那內向的性格。做為處于由盛轉衰的平安貴族的典型,源氏這種思前想后、多情善感、柔弱纖靡的性格特征,恰恰反映了當時貴族階級已失去前一時期(奈良時期)處于古代國家上升階段那種進取有為的精神境界,已經完全墮落為柔弱無力的、動輒陷于暝想的、或低徊瞻顧式的一群人物。這種性格特征,必然給人物帶來種種纖細隱微的內心世界的起伏。比如在描寫源氏將夕顏帶往一所廢邸的那段描寫里,源氏一方面陶醉在與夕顏的愛欲旋渦里,一方面內心里卻想的是父帝如尋覓他不著,將會如何驚慌,同時又想到他所新結識的另一個婦女——六條御息所,如果得知他與夕顏的繾綣,將會如何嫉妒得發狂,最后則又想及六條御息所的嫉妒,也是理所當然。作者始終使用這種細微的心理描寫,來刻畫源氏思前想后的性格特征,這就難怪人們認為《源氏物語》在描寫男女愛欲的隱微心理方面,已摩近代心理小說的壁壘了。
作者在描寫源氏的愛欲對象——眾多貴族婦女時,都極力賦予每個人物以鮮明的性格特征。老國守的后妻空蟬之明敏而富于自我克制的性格,沒落的親王的女兒末摘花之古板及執一而終的性格,以及明石上之穩重,紫上之賢淑,葵上之偏執等等,所有這些性格特征,都寫得鮮明而可信,都是與她們各自的不同身世、處境相吻合的。即使寫那些在某些點上處境相似的人,作者也擅于突出她們各自的鮮明性格來說明她們最終導致的不同結局。如在《夕顏》卷中,作者同時寫了兩個與源氏情交的婦女夕顏與六條御息所,前者是個棄婦,后者是個寡婦。她們在結識源氏之前,都已有過男女關系的不幸遭遇,都撫育著一個幼女,度著凄涼的歲月,當她們一旦與源氏結識后,由于她們性格各異,便形成了兩個迥然不同的人物形象。夕顏的婉轉依人、婉約溫順的性格與六條御息所那種壓抑在內心,一旦爆發出來立即化為火一般癡情的性格,形成極其鮮明的對照。而這種迥異的兩種性格,恰恰說明了為什么她們與源氏結識后造成兩種不同的結局。動輒依人擺布的弱女子夕顏,最后在源氏輕率的舉動中暴亡;身分高貴、性格執拗的六條御息所,在痛恨源氏薄情之余,毅然割斷情緣,隨女兒離京南下。這說明作者在描寫同是當時貴族婦女所遭受的悲慘命運時,總是在她們身上賦予鮮明的性格特征,以此來引出在現實環境中情節的復雜性。
作品的另一個很重要的藝術特色,在于利于環境的描寫來煊染每一個情節所需要的氣氛。在描寫源氏執拗地追逐有夫之婦夕顏時,作者著意煊染了源氏以高貴的身分,微行到夕顏的家中,在侍女、乳娘眾多婦女的眾目睽睽的氣氛當中,突出了源氏那種急于偷情而不可得的焦急心理。在描寫夕顏暴亡時,作者著力煊染了廢邸中陰森怪異的氣氛;在描寫末摘花一旦失去源氏這個經濟靠山之后,則著力煊染了末摘花所固守的祖業,那座破宅邸的頹垣斷瓦、草木雕零的冷落氣氛。在描寫源氏失意遠謫、退居須磨這個荒僻的海濱時,則著力煊染了酷苛的大自然的肆虐,以此來襯托源氏失意寡歡的心情。所有這些煊染氣氛的描寫,在這部作品中是隨處可見的,它形成為“王朝物語”所獨自具有的人事與自然交融的濃郁的抒情性,而這部作品正是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巨著。如在開頭的“桐壺卷”中,在描寫桐壺帝派遣宮中女官——禁衛命婦去吊問死去的桐壺更衣的母家時,作者是這樣描寫的:
刮著凄風的傍晚,突然使人感到一陣侵入肌膚的寒意。帝觸物添悲,思念更衣不已,乃使禁衛命婦去探更衣的母親。當此良宵月夜,帝遣走命婦后,獨自憑欄眺月。過去每值此良宵,游宴取樂,更衣時常調弄絲竹,彈出一曲情意纏綿的琴音,或低吟一首和歌,以顯示其過人的才藝。死去的更衣形影和容貌,仿佛緊偎在身旁。然而幻影畢竟比不上現實。
命婦來到更衣的娘家,車子剛一進門,立刻感到景況的凄涼。更衣的母親雖說是過著孀居的生活,但過去為了顧全更衣身分,還維持一定的體面,粗看去總算過得去。但是現在由于思念亡女,整天悲痛萬分。庭院中雜草沒人,又加上這晚上的凄風,更顯得凄涼雕落,只有那月影孤零零地空照蒿萊罷了。命婦在寢舍的正面下了車,更衣的母親感激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通過以上的描寫,可以看出作者是如何擅于驅使情景交融的手法來煊染氣氛的。而這種凄清悵惋、情意纏綿、惻楚動人的抒情主調,正是這部反映王朝貴族沒落命運的作品所不可缺少的。
當然,這部作品的藝術特點,還遠不只此。有的藝術特點,突出表現在日本民族語言之中。如作品中大量插入了貴族男女在愛欲生活中相互贈答的和歌,在敘事行文中,也每每滲入古代的名歌或漢詩,這些抒情的詩歌,為這部作品整個情調,增加了無限的和聲,加強了這部作品的感人力量。這部作品所使用的文體可稱“連綿體”,與描寫這些貴族男女復雜隱微的心理活動相適應,形成了這部作品婉約多姿、纏綿悱惻、典雅艷麗的獨特的文章風格,這些要通過原文才能體味到的。
總之,《源氏物語》這部作品的藝術特色,是日本王朝文化臻于爛熟階段開出的一朵妖艷之花,它的藝術形式,恰恰適應了它的主題的需要,達到了它獨自的和諧的境地,是后世許多追隨者所難望其項背的。
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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